日常生活

瑞安先生

更新時間:2018-03-19 12:36:21 來源：www.vvv-eee-multi-tld-no-pending.com 編輯：本站編輯　已被瀏覽 次 查看評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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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地方總有一個地方的景致。鍋子溪與小溪在門前相匯，然后向沅陵流去。溪上有兩座風雨橋，老的建于明代，新的建于清末，也有百年歷史了，這怕是雙溪橋的來歷。我的家就在老橋北端的“崗上”。
與我家的吊腳樓遙遙相對的半山石壁間，有一片由古楓、古樟、古板栗與楠竹混雜出的青龍崗，遮天蔽日，難見曦月。莽林中一只吊腳樓高懸于石墻之上，風水師說是“壁上掛雞籠”，此即遠近聞名的“高巖墻”。若從52步石級登樓，仰首即見一石雕槽門，造型別致，玲瓏飄逸，柱聯曰：
四面擁青山爰得我所
雙溪環(huán)綠水亦愛吾廬
上聯末句出自《詩經》“樂土樂土，爰得我所”。聯語為辰州府一王姓官員所撰，可見該屋主影響之非凡。
屋主叫龔治世，他創(chuàng)造了高巖墻建筑奇跡后，又在溪上修了座美輪美奐的風雨橋。我之所以對高巖墻心存幾份敬畏，是我的父母為了躲避蔣主席抓壯丁，于民國三十四年徙居于此一年有余，算是沾了點風水脈氣。龔治世有個兒子叫啟祥，學名瑞安、瑞庵，讀書讀到結婚生子，總頑石不開，卻于某年某月某日倏忽間腦開竅門，從此文思如泉，竟成聞名沅(陵)、大(庸)、桃(源)、慈(利)四縣一帶的大儒。其時，賀龍慕名拜訪，請他出任私人文書。紅軍長征路經雙溪橋時，他辭去治平鄉(xiāng)鄉(xiāng)長之職，攜文房四寶隨賀龍而去，治世派3個家丁追到千里之外的貴州邊境將其揪回。
繼瑞安之后，由他親自哺育、調教的侄子福生成了蜚聲沅陵、大庸的一代著名中醫(yī)。接著，福生之子恒松、之侄雪松又接其衣缽，成了張家界罕見的龔氏“中醫(yī)世家”。而瑞安先生因了“偽鄉(xiāng)長”、“紅軍逃兵”兩頂帽子被列入“五類分子”中的“反革命”一款。這些故事對我而言毫無忌諱，倒生出十分的崇拜。雪松與我從小結拜為老庚，故得以與先生常來常往?；蛘哒f，老庚倆是在聽先生講“古”講學吟詩賦對中長大的。半個多世紀了，他的一些詩作我至今都能一氣背誦，如《詠自居》：“懸?guī)r石礅淡煙籠，最喜身居景物中。四面山圍翠靄合，雙溪水繞碧流重。庭前鴉鵲聲穿樹，屋角松杉影蔽空。除卻醉吟無一事，間從花底種春蔥?！倍鞘住对伷褎Α?，簡直可稱千古絕句：“三尺青青古太阿，舞風斬碎一川波。長橋有影蛟龍懼，河水無聲晝夜磨。”
先生自幼讀書，四體不勤，五谷不種，在強迫管制勞動中，落得個脫肛的怪病，脊背亦彎成90°，走路時一只手必捂著屁眼，看起來頗有些滑稽。不過，他頭上那頂青呢子八角帽卻從未見揭過，據說是他脫離紅軍時賀龍饋贈的。
先生晚年犯了一件大案，為了燒“火土肥”，失火燒了半壁山林，被判三年交村監(jiān)督改造，并罰他在王家塌栽了幾十棵松柏樹。王家塌系雙溪結合部一個洲島，是我們兒時的天堂。從此，人們常見先生躬著背，手捧屁股，獨自到這里蒔弄，一坐半天，間或面對那片火燒禿山長吁短嘆。
1969年，我在大隊教書，偶爾同行陪他向大隊治安員陳西寒交送“匯報”材料。陳委員總禮以上賓，先生便借此大談文學，還扯上了陌生的沈從文。一日，我好奇地翻閱先生的匯報材料，只見巴掌大一塊廢紙上寫的是一首以“改惡從善，前途光明”冠頂的打油詩：“改造心誠態(tài)度誠，惡風舊習掃除清。從根到底來懺悔，善作善為下決心。前景宜人猶展望，途程遠大奔新生。光陰不復空虛度，明路康莊步步跟?！?BR>1971年正月，命不逢時的一代國學大師慘然而逝。
以后，我調入縣城從事專業(yè)文學工作，總不忘回老家去王家塌看看。我在松柏樹下徘徊，追思曾開啟我文學靈感之門的瑞安先生。我發(fā)現，松柏林幾遭洪難，仍有5棵挺拔而立，其中一大者，已有雙手合圍了。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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