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人的國旗

　　如果你行走在山水秀麗、風(fēng)光旖旎的張家界國家森林公園，你可以看到不少護林員活躍的身影，他們穿行于面積達七萬多畝的深山老林中，從事植被管理、野生動物保護、森林防火、看山護林等工作。其中一個名叫孟祥富的中年漢子，在27年的風(fēng)雨歲月里，宛如大山的守護神，常年巡游在這片碧綠的林海，呵護著風(fēng)景區(qū)的一草一木。依戀著這片與他朝夕相處的大森林——那里浸潤著他的青春熱血和辛勤汗水。從到風(fēng)景區(qū)巡山護林的第一天起，他就在心里立下誓愿：今生今世，扎根于這風(fēng)光秀美的山野，保護森林，守護風(fēng)景。
　　一九八四年那個冬天，剛滿二十年歲的孟祥富被招到森林公園龍鳳庵護林點當(dāng)一名護林員。在龍鳳庵這懸在半天云里的山埡口，孟祥富除了擔(dān)任森林和資源保護工作，還要負責(zé)龍鳳庵經(jīng)白砂井至老磨灣花橋一線的游道清掃。護林點的前輩老許在與他辦理工作交接時，鄭重地捧出一面紅彤彤的國旗，指著小木屋前高挑的杉桿對他說：“你每天把它升往空中，有了這面國旗，你就不會感到孤單。”此后，每一個清晨，孟祥富總會懷著對國旗的虔誠，默默地將它升上高高的旗桿，對著迎風(fēng)飄揚的國旗凝望片刻，然后腰挎砍刀、手握掃帚，進入空氣濕潤、晨霧深濃的杉木林。他時而清掃紅砂巖鋪就的游道，彎腰撿起每一個紙屑、煙頭，時而扯掉石徑旁的荊棘雜草，揮刀砍除路邊小樹上恣意生長的柯枝。有時候，某個迷途的游人需要他提供幫助，他會將其護送到安全地點。這樣的工作辛苦而瑣碎，他青春的旅程在這碧綠的大山一步步開啟。山風(fēng)拂過林野，富有韻律的陣陣林濤在山谷中此起彼伏。雖然，莽莽蒼蒼的深林擋住了他眺望國旗的視線，而這時，他會一邊忙碌一邊唱起激昂高亢的國歌。雄壯的歌聲回蕩在林梢，此刻，那面飄揚在龍鳳庵山埡口的國旗，儼然飛舞在他那熱情似火的心空。
　　與龍鳳庵毗鄰而居的幾個村莊的少數(shù)不法分子，覬覦山里動植物資源，他們會在不同時節(jié) “光顧”白砂井厚樸園偷剝樹皮，或到琵琶界梨園偷摘果實，有的甚至在山澗溪谷中偷捕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大鯢……為防止這些動植物資源被盜失，夜晚的蹲守已成為孟祥富一天辛勞之余的另一份“必修課”。一個夏天的夜晚，孟祥富接報：有人趁黑到琵琶溪偷捕大鯢。他邀上附近護林點的同伴，伴著疏朗的月輝，走過長長的杉林幽徑，循著溪中喧鬧的水聲，攀上水潭邊一尊蘚苔茂密的石包，警覺地觀察著偷捕大鯢者的動靜。月影掠過水潭，游弋的大鯢劃出一道道柔軟的水痕，一對烏黑晶瑩的眼睛在黑夜散發(fā)出點點幽光。如果這寧靜的夜晚沒有盜鯢者的身影出現(xiàn)，與這些富有靈性的動物相伴，倒真是人生最難得的享受。你看，溪谷上空靜靜跳動的螢火蟲與蒼茫夜空中的閃閃星斗遙相呼應(yīng)，溪中的石蛙嘭嘭嘭的鳴叫，如一聲聲激昂的鼓點，震撼著沉靜的夜晚……但這時，暗夜里的一點手電光，以及隱隱約約的人聲，把他的神經(jīng)繃得緊緊的，他知道偷大鯢的人出現(xiàn)了。當(dāng)盜賊鬼鬼祟祟摸到大鯢集中的小石潭時，孟祥富和他的同事們一起撳亮手提白熾燈，強烈的光束刺得對方睜不開眼睛，兩個盜賊露出了既熟悉又尷尬的面孔。孟祥富站在石包上對他們正告道：“我要對你們說，雖然我們都是本鄉(xiāng)本土的鄉(xiāng)親鄰里，但保護好這大山中的自然資源是我神圣的職責(zé)，只要我守在這片森林中，我就不會讓你們帶走這里的一片枝葉一個蟲子。”兩個鄉(xiāng)鄰聽了他義正詞嚴(yán)的話，羞愧地低下了頭。
因為孟祥富執(zhí)著地守護著山上的一草一木，許多熟識他的鄉(xiāng)親直呼他為“龍鳳庵里一山神”。漸漸地，孟祥富“山神”的雅號在這片蒼翠的山野傳開了。
　　他到龍鳳庵護林點工作第三個年頭后，奉命調(diào)到條件艱苦、地處偏遠的鷂子寨林區(qū)。那里山峰險峻，成片的人工杉林連綿數(shù)十里，一些名貴樹種如珙桐、云杉等長滿山野，榿木、酸棗、木荷、五角楓、木蓮等雜木，在山坡溝谷極其蔥蘢地競相生長。鷂子寨護林點設(shè)在石檐突起的巖崖下。孟祥富到來后，脫下行裝，將新買的國旗懸掛在石崖一根修長的楓樹上，對著那面鮮艷奪目的國旗注視良久，接著便開始了環(huán)鷂子寨林區(qū)的巡邏。
　　在鷂子寨，無論他在這片林區(qū)的哪個山嶺，都能看到護林點那一面迎風(fēng)招展的國旗。這一發(fā)現(xiàn)，讓站在高崖的孟祥富興奮而又激動，竟怡然自得地唱起那壯美豪邁的國歌。這以后不久，孟祥富在環(huán)繞林區(qū)的防火隔離帶，救下了一個被獵人設(shè)套夾傷的獼猴，他用自己備用的跌打損傷的膏藥來療治受傷的猴子，那只靈長類動物從他的舉止中，看出他對自己的愛憐和關(guān)切之情……后來，那只獼猴慢慢知道，他住在那紅旗翻卷的石崖下，多少個夕陽西下的黃昏，它和同伴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后，待他回到石崖，它們圍繞在石崖旁那片落葉喬木林，紛紛躍上樹梢，發(fā)出一聲聲悠揚婉轉(zhuǎn)的猿啼，伴他度過一個個冷清而寂寞的長夜。他總在天色微明時升起國旗，總在云霧繚繞的清晨走向綠樹成蔭的山野，總在太陽出山的那一刻駐足高崖，朝著那在云崖間卷動的國旗深情地凝望。他走過橫跨溪澗的獨木橋，進入人跡罕至的原始次生林，那一棵棵參天古樹巍然屹立在迷蒙的山脊。轉(zhuǎn)過一個山嘴，他看見那條沿溝谷盤旋而上的杉林石徑，成群結(jié)隊的游人摩肩接踵、踏歌而行。此刻，孟祥富站在峰巒間，高聲吆喝，應(yīng)和著游人的歡聲笑語，山谷中的游客仰頭品賞這純美的絕世風(fēng)景時，把他當(dāng)作風(fēng)景里的一部分來欣賞。
　　有一年初秋，天高云淡。在山間林海巡查的孟祥富，忽然聽見對面峽谷里傳出呼救聲，他預(yù)感到又是一個尋幽獵奇的游客陷入了困境。他循聲而去，只見谷底一塊散發(fā)出潮濕和腐爛氣息的臺地，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正與一條粗壯而兇猛的五步蛇對峙著，那蛇高揚著頭顱，褐黃色的腰身披著鱗片，臥伏在枯葉和雜草鋪就的地面，圓瞪著灰色眼球，扁扁的嘴伸長蛇信，不停地發(fā)出噗噗的怪異叫聲，向年輕人頻頻發(fā)起攻擊。那人全身瑟瑟發(fā)抖，顯然是被眼前這狠毒的動物所驚嚇，退讓著，接近溝緣邊的深澗……正在這危急時刻，孟祥富順手撿起一根手腕粗的枯枝，緊跑幾步，驅(qū)身上前，用樹枝將五步蛇懸空挑起，扔到蒸騰著蒙蒙地氣的草叢，那蛇搖晃著禿尾，神靈活現(xiàn)地竄進溝谷石堆的縫隙里……孟祥富對那余悸未消的游人一邊說著撫慰的話和進山的注意事項，一邊引導(dǎo)他走上游道，直至找到那些與他走散的同伴。
　　時光就在孟祥富一天又一天的深山巡邏中匆匆而過。巡山的日子，他曾流連于朝天觀山下那片由樅樹和楓樹組成的古樹林，背倚碩大偉岸的樹干，呼吸清新的空氣，感知大自然帶給他的甜美；他曾忘情于琵琶界那片視野開闊的梨園，在陽春三月的期待中，千樹萬樹的梨花將一座座山頭裝點成銀白世界，梨樹頂部的花冠蜂飛蝶舞，盈香留芳。殘花成泥時，他又在期待著瓜果飄香的那一刻——是啊，有期待就有夢，有夢，生活就會感到充實。無論孟祥富在張家界大山哪一個山頭安營扎寨，那面凝聚著無數(shù)先烈鮮血的旗幟就會飄揚在那里。每一天，他在紅旗冉冉升起的時刻，體味到自己生命存在的價值。
　　歷經(jīng)數(shù)年護林員工作，孟祥富憑著對工作的執(zhí)著與堅韌，踏實與勤懇，贏得了上級的賞識，走上了張家界國家森林公園資源保護管理崗位，先后任副所長、所長，前些年轉(zhuǎn)任營林科科長。同時，他深愛的那面國旗由大旗變成了小旗放置于他的案頭。在他的心中，那絢爛瑰麗、精致靈動的國旗是奔流在血液里的熱愛祖國的豪情……雖然進了機關(guān)，孟祥富仍時刻牢記著他對這片大森林所肩負的職責(zé)，更沒有泯滅對大自然的那一份崇敬和向往。他總會隔三岔五地走進幽深的林蔭道巡視一番，或者在連綿山嶺的山林隔離帶檢查防火措施是否到位，有時則漫步于老磨灣一帶的游道上，提著一個塑料袋，習(xí)慣性地撿起游客丟棄的廢物……孟祥富永不停歇地在山中巡查。巡山，已溶入到他的生命中，成為他日常工作和生活的一部分。二十七年來，他情系大山，愛護森林。只要走在綠意盎然的大山里，他的內(nèi)心就有一種如魚得水的充實與滿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