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家垮紀行

    從花垣龍?zhí)舵?zhèn)往民樂方向前行，約10多公里處即到貓兒鄉(xiāng)。在鄉(xiāng)政府一打聽，得知當年革屯起義的領(lǐng)袖隆子雍的故居就在三公里處的唐家垮。而鄉(xiāng)政府一位姓楊的女炊事員就是隆子雍堂侄的媳婦，我們稱她楊姐，并由她帶路，順著一條溪溝步行到了唐家垮。
　　
    到達該村已是黃昏時分了。天色雖不明亮，但仍可模糊辨出，這唐家垮呈扇形散落在幾座山腰之間。隆子雍的故居在小溪旁的半坡之上。其房子是一排木屋，現(xiàn)在是隆子雍的四兒隆愛文一家住著。隆愛文其時正在村中的錳礦做事，我們便隨楊姐再往坡上行20余米，到了她的公婆家里。楊姐的公公名叫隆炳賢，在村民小組任會計。聽說我們來采訪隆子雍的史料，他十分熱情，當即在火坑添柴，把火燒旺，又拿來柑橘招待我們。不一會，隆子雍的四兒隆愛文從礦上回來也到了隆炳賢家，大家便圍著火塘一起座談到半夜。
　　
    從隆愛文與隆炳賢的敘說中我們得知，唐家垮住有幾十戶姓隆的人家。以前，隆姓的祖輩在吉首馬頸坳，后遷鹽井，到唐家垮來的隆姓祖宗有兩兄弟，一個叫隆扁，一個叫隆西。因為隆家又稱唐，故這個寨的地名叫唐家垮。隆姓落戶唐家垮，到現(xiàn)在還只傳十代。即“文正恒登庭，從德萬世光。”隆子雍屬庭字輩，其父叫隆登甲，母親叫吳儀鳳。隆登甲在當?shù)乇容^富裕，家有百余畝田產(chǎn)，但也要向官府交屯租。隆子雍從小目睹苗民種田，要受官府盤剝，交納屯租，心里就頗感不平。他小學讀書時即發(fā)奮努力，人又聰明。后來考進了省城雅禮中學。在校參加學生運動，被人懷疑參加了共產(chǎn)黨組織。1927年馬日事變時，為避亂跑回家鄉(xiāng)，不久被省府通緝，由縣府捉拿解往鳳凰，關(guān)押了一年多，才由時任縣長并當過他老師的王秉丞保釋出獄。到家當日，同寨的臘葉公公燒起了一堆焰火，勸他從火焰上跨過去，這樣才能避邪，隆子雍不信邪，只從火旁繞過去就進了屋。
　　
    隆子雍回家后，寨里人都很喜歡他，因為他對人態(tài)度和藹，在家里的傭人面前也從不擺架子。但他三弟媳石金松是個有名的潑婦，經(jīng)常在傭人面前頤指氣使，大罵大叫，隆子雍有次勸她道：“人都是父母養(yǎng)的，主人和傭人都是人，要互相尊重，你不要亂罵亂吼，不要光給別人發(fā)派工夫，自己也勤快點，大家做，大家吃，坐著吃飯菜沒有味。”
　　
    石金松哪吃這一套，她指著隆子雍的鼻子罵道：“你訓(xùn)到老子的頭上來了，難道我還怕你這個沒挨刀的共產(chǎn)黨崽崽不成？”她的話激怒了公公隆登甲，當即要把石金松退回娘家去。石金松的父母知道后，立刻跑來向隆子雍賠禮道歉，并強令女兒跪在堂前發(fā)誓，不準再說隆子雍是共產(chǎn)黨崽崽。隆登甲心想自己花了上千銀元才買回了隆子雍一條命，他仍要將石金松趕回娘家。隆子雍遂把父母拉到一邊開導(dǎo)說：“你就原諒她了吧，把她留在這里，也逃不出我們的掌心，還可贏得個寬宏大量的名聲。你把她推出去，反而封不住她的嘴，怕又會鬧出碴兒來。再說我們兄弟之間也不好說話。親的割不斷，假的捏不攏呀！”
　　
    隆登甲一聽，恍然大悟道：“真的，你說的有理。牙齒硬牙齒斷，舌條軟舌條在呀，軟索套猛虎，猛虎難逃索呀！”于是才原諒了石金松。
　　
    隆子雍足智多謀，又能寫會說。從牢獄釋放回家后，他在村里教了幾年書。不久，掌管一縣武裝大權(quán)的宋濂泉與湘西王陳渠珍為清查屯租賬目鬧翻，陳渠珍出兵花垣，遭到宋濂泉部的抵抗。雙方激戰(zhàn)之時，省主席何鍵指使二十八軍軍長陶廣插手調(diào)停，宋濂泉乘機組織苗民訴愿團向省方代表請愿，于是將吳恒良和隆子雍找來，讓他倆一邊準備組織訴愿團，一邊組織抗屯隊伍，當正副指揮。那吳恒良是哥老會首領(lǐng)，領(lǐng)頭露面拖武裝之事很合適；隆子雍有文化會出謀劃策，為苗民去請愿要求革屯免租，心里也很樂意。于是兩人都滿口答允了。在宋濂泉的幕后支持下，全縣召開了有各鄉(xiāng)苗民300余人參加的解除屯租大會，舉行了辯論，會上，隆子雍有理有據(jù)地闡述了解除屯租的幾大理由，并將省方代表維護屯租的一些觀點駁得體無完膚，隆子雍的講話贏得了全體苗民代表的熱烈掌聲。會后，省方代表不得不擬出了一個折衷的《善后辦法》，決定暫停催收花垣苗區(qū)歷年所欠屯租，待派員調(diào)查后再呈報處理。該（善后辦法》公布后，陳渠珍覺得省府偏袒了宋濂泉，于是辭去了屯務(wù)處長之職，從此退隱去了長沙。而宋濂泉達到解脫自己的目的后，又并不想真心支持革除屯租。這時的隆子雍和吳恒良卻堅持革屯，并組織人到省府請愿，原指望省府會給予解決，誰知省府卻不加理睬，仍然要堅持收屯租。隆子雍與吳恒良在請愿無效的情況下，乃回鄉(xiāng)暗中發(fā)動苗民，準備抗屯起義。不久，龍?zhí)多l(xiāng)石維楨率苗民首先舉義，殺掉了守備石達軒，其他鄉(xiāng)相繼響應(yīng)，革屯起義的烈火就這樣轟轟烈烈燃燒了起來。起義的革屯軍聯(lián)合起來，先后成立了湘西苗民抗日革屯軍、川黔湘鄂四省邊區(qū)革屯抗日軍和湘西革屯抗日救國軍三支隊伍，前兩支是花垣的，分別屬隆子雍、吳恒良、梁明元等人的領(lǐng)導(dǎo)，后一支是鳳凰的，屬龍云飛領(lǐng)導(dǎo)。三支革屯隊伍活動了約一年多時間，隊伍發(fā)展到五六千人馬，攻占過一個縣城和十多個鄉(xiāng)鎮(zhèn)，打死打傷過數(shù)百上千國民黨的軍政武裝人員。苗區(qū)的人民為革除屯租也慘遭鎮(zhèn)壓。隆子雍一家就付出過血的代價。國民黨曾派兵將他的老家包圍，并開槍打死了他父親和另外6人。隆子雍在血腥圍剿中沒有退縮，率部繼續(xù)作著頑強抵抗。后來，國民黨又采取綏靖妥協(xié)政策，答允在苗區(qū)廢除屯租，實行“改屯升科”，這才基本滿足了革屯軍方面的要求，并同意接受整編，開赴前線抗日。在整個策劃領(lǐng)導(dǎo)起義和談判解除屯租的活動中，隆子雍都發(fā)揮了中堅作用。苗民訴愿團的訴愿書以及許多革屯軍的重要文書，大都出自他之手?；ㄔ锿蛙娬幒螅∽佑簱瘟烁眻F長。由于軍旅勞頓，隆子雍不幸患了肺病。1942年5月18日，只有37歲的隆子雍，在湘潭惠景醫(yī)院病逝。死后，遺體被安葬在長沙岳麓山側(cè)。隆子雍共有4個兒子，大兒隆從文從省八師畢業(yè)，現(xiàn)居臺灣；二兒隆少文是個木匠，已病故；三兒隆丙文，是個抗美援朝軍人；四兒隆愛文，現(xiàn)年65歲，兩人現(xiàn)都住在唐家塆，且都兒女雙全。
　　
    隆愛文還告訴我們，前些年隆從文從臺灣回來，幾弟兄商議，把父親隆子雍的墳移葬回到家鄉(xiāng)山上。第二天早上，我們又一道去該墳作了參觀。
　　
    隆子雍一生為苗民謀福利，在領(lǐng)導(dǎo)抗屯起義和解除屯租中立下了汗馬功勞，并流傳有許多他的故事。如今，當?shù)氐拿缑襁€在深深懷念他。當我們離開唐家垮時，村里的幾位苗民老人還拉著我的手說：“隆子雍是個了不起的好人，他領(lǐng)頭把沿襲百多年的苗民屯租廢除了，在歷史上留下了英名。這個人值得好好寫一寫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