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一個鳳凰人所感動
謝方一
編者按 一個50出頭的長沙人居然與沈從文有過那么厚重的交道!一個可稱為文學泰斗的老人居然會那么看重一個執(zhí)著的文學青年!20年前的小事,20年后的懷念,一幕一幕,隨著眼前的文字躍入我們眼簾。
1978年秋天,我在整30歲的時候做了湘西吉首大學的老學子。在中文系念書,天天往圖書館鉆。那時候沒聽說過沈從文,也不知道鳳凰。而在一個偶然的場合,見一位鳳凰籍姓彭的同學手里有《沈從文小說選》,便隨意討過來翻翻——一本封面稀爛的破書,是1957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平裝本。興許是因為“文革”剛結束不久,閱讀對于我來說是一種饑餓。20多年過去后我已經記不清自己在那段時間里翻過多少本書,惟獨總記得那本《沈從文小說選》的“樣子”,破爛的書皮,臟兮兮的。
我萬萬沒料到,這本書的閱讀竟會使我對湘西著迷。以至于到了知天命之年后,我還為自己取了一個綽號叫做“湘西山客”。因為這本書的閱讀,我知道有一個人叫沈從文,他是風凰人。他的一支筆很會講故事,那些故事多數(shù)是講湘西的人和事。于是當年深秋,我便往鳳凰跑,那個美麗的小城算是我閱讀湘西文化最初的原點。大學畢業(yè)前夕,我寫了一篇文章發(fā)表在學報上:《也是戰(zhàn)斗的文學——沈從文小說閱讀札記》。我迷戀沈從文小說里的故事,想把《阿金》、《丈夫》和《貴生》改編成一部電影,于是便將自己的想法給住在北京的沈先生寫了一封信。當時很快面臨畢業(yè)分配,沒等對方回信我已經回到長沙,在一所中學里教書。
1982年的2月和5月,沈先生先后有兩封信寄到了長沙。乍看信的那一瞬間,我明白沈先生一定是在母校打聽了我畢業(yè)后的地址才能把信寫至咀長沙來的。沈先生的信,使我的心靈產生了震撼,我決計放棄當老師去搞影視創(chuàng)作。說來慚愧,20多年過去,什么名堂都沒搞成。但是,抵擋不住湘西的誘惑,多年來我無數(shù)次的出人湘西,從鳳凰沱江邊的南華門到花垣茶峒的雕塑翠翠,凡是沈先生筆下的風景我都追蹤前往。如今,我對湘西的熟悉,勝過長沙。
在丟掉固定工作后的許多年里,為了生計我四處打工。生活流動中更丟失了許多要緊和不那么要緊的東西,惟有沈老先生寫給我的信沒有丟失,還有l(wèi)985年我去北京拜訪他家時的幾張照片也一直保留在身邊。我丟不掉這些東西,丟不下對湘西的眷戀。我明白這是被一個鳳凰人所感動。到今年,沈先生的信捏在我手里已經整整20年!今年,又是沈先生誕辰l00周年紀念——當我看到很多人寫文章在談鳳凰、談沈先生的時候,我明白他們也跟我一樣,是被那個美麗的小城迷住過的人,是被沈先生筆下的故事和風景所感動了的人。
如今去鳳凰旅游的人越來越多了,自然很多人也都知道沈從文是一位大文豪。然而,并不是所有的游人都知道沈先生是湘西旅游業(yè)的發(fā)起人——你讀過他的《從文自傳》和《湘行散記》嗎?你知道他寫的《阿麗思中國游記》嗎?還是上個世紀的二三十年代沈先生就告訴全世界鳳凰有個苗疆長城,他甚至在《阿麗思中國游記》里直接寫出了《中國旅游指南》這樣的篇章,而當時的導游先生就是兔子紳士儺喜,兔子儺喜先生做的竟還是國際社的旅游業(yè)務!假若由我來設計今天鳳凰旅游業(yè)的文化系統(tǒng),我會選擇兔子儺喜做吉祥物,所到景點不妨精選沈先生文章著作中的片斷。因為作為人文歷史,我們觀察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舊中國最神秘的社會切片,沈先生的那支筆對于我們看到和不曾看到的那一切早已詮釋無遺。而在沈先生寫給我的信里面,談到電影,談到考古,談到“荊楚巴蜀民族文化上的貢獻,時間或可向上追溯漢以前若干世紀也”的見地更無一不和旅游相關。
沈先生在寫信給我的六年后在北京寓所逝世。他的心臟永遠停止了跳動——但是你只要翻開他的書,就會看見他那顆心仍在跳動著!緣于人生的建樹,沈先生的前輩和同鄉(xiāng)熊希齡曾被人稱作“熊鳳凰”。沒有人稱沈老為沈鳳凰,但沈先生屬于鳳凰,屬于湘西,屬于全世界。閱讀沈從文,你離不開鳳凰;閱讀鳳凰,你更離不開沈從文。今年深秋,我將去鳳凰拜謁沈先生的墓地。我曾受過他的教誨,不折不從亦慈亦讓,他的人格德行永遠使我感動。
游人游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