邊城兩章

邊城兩章
    劉緒義
鳳凰臺上鳳凰游
    秋韻撩人，鳥音撩人。在鳳凰，秋韻不是紅塵，鳥音不是紅塵。鳳凰是一只涅粲的大鳥。我便覺得此行是來朝拜這只大鳥，追蹤一個十分久遠(yuǎn)的傳說。
    關(guān)于鳳凰的傳說太久太多，可是有誰見過這只稀世之鳥？
    此處有鳳凰。
    我在這只鳥面前佇立了很久。
    我默默地面對著南華疊翠，靜靜地傾聽一種聲音。風(fēng)舞南華二百里綠波，自成氣象。陽光從參差有致的藍(lán)天一角遠(yuǎn)遠(yuǎn)地淺淺地流來，流到沱江水面，頓成氤氳之氣。南華擺出望夫巖的姿態(tài)，等你，從無盡的風(fēng)塵中飛來。
    翠翠為你守過，沈從文為你守過，黃永玉為你守過。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鳥，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人為你守過。“君生我未生，我生君已老，君恨我生遲，我恨君生早。”每一個到沱江邊上的游子，誰不滋生這種感慨？
    龍?zhí)稙槟闳歼^點點漁火，東嶺為你戴過二千五百年的晨暉，溪橋為你照過二千五百年的夜月，梵閣為你吹過二千五百年的濤聲，南徑的樵歌至今還在為你抹著新綠。我問你，鳳凰，你冷不冷？你愁不愁？你寂寞不寂寞？
    我走過清一色的石板街，登上水聲沓沓的吊腳樓，踏著苗家女子的歌韻，踱進(jìn)你秋天的風(fēng)情里，總覺得我怎么就成了個初來乍到的游子？我問自己，我怎么就舍棄了這群山，這山風(fēng)的清冽，這沱江的迷嵐?我什么時候起習(xí)慣．了在萬丈紅塵中攀攀登登？什么時候就忘了山妹的眼睛，山哥的長嘯？
    天有履育之恩，然則不能自理天下。故寄責(zé)于你——風(fēng)凰，操太阿于掌止，鼓大治于湘西。而今，你看你身邊的游子，空其家室，披荊帶塵，望你而來，俯身而泣，待你賑恤。
    漁舟容易入青山
    湘西，撩人情思的是山，撩人魂魄的是水。
    古人云：仁者樂山，智者樂水。一到湘西，就不由我不驚嘆湘西果如一位凝智與仁于一體的禪者。颯颯山風(fēng)，潺潺林泉，隨著車轉(zhuǎn)，溪山風(fēng)光也隨著一疊疊迭出。一種冷艷的美，掠過心頭。一天之內(nèi)，整個人也浸透了這種幽藍(lán)。
    湘西的公路粗糙不平，曲折崎嶇。車在山腰中盤旋，頭頂是明麗的日光云影，腳下是粼粼的秋波水光。濤聲仿佛要直上云霄，未到半空卻踢落成一片氤氳，一片森然的綠。便愈想借一葉漁舟，領(lǐng)略深藍(lán)的水面上那群山的倒影。
    湘西的漁舟頗多，奇趣古樸。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有片片漁帆，作飄然之勢。在酉水，在沅江，在羅依溪，在沱江，略掠一眼，漁舟就入了心靈深處。水光山色便依著帆影的移動而變幻，心中情境也依著山光水色的變幻而層疊。若是倚著船舷，不知不覺就心生遐想，一會兒感覺置身于《水滸》里的水泊梁山，蒼茫，寥闊，讓人頓起生的希望；一會兒是《邊城》里悠悠的畫圖，飛鷗振羽，秋蟲奏鳴，讓人心生死的大美。
    沈從文說：我的寫作與水有關(guān)。這里的水肯定是個復(fù)數(shù)。水上，浮著古老的石橋。水邊，水淋淋的吊腳樓上飄著水淋淋的湘西妹子那水淋淋的山歌，暗褐色的門窗邊還吊著誘人的紅辣椒、白菱角。水里，是綠草綠水兩相映，人面桃花共依依。出浴的湘西女子揚著頭，披著一頭濕漉漉的秀發(fā)走出水來，給群山添了十分滋潤。“此地饒山中興趣，到處皆水面文章。”想起這兩句就舍不得離開了。秋天里的瘦水系住了湘西的詩魂，系住了沈從文們的鄉(xiāng)思。
    我突發(fā)奇想，如果把古代的畫圣、畫仙、詩圣、詩仙們一一請來，把李白、杜甫、吳道子們都請到湘西來，像畫一幅“深山藏古寺”的寫意山水畫一樣，給湘西這幅山水長卷取一個名字。他們是否都會不約而同地得出絕佳答案呢？漁舟容易入青山！